李辰生一把把李涉川的手套给扯了下来，斑斑驳驳的伤痕失去了唯一的遮蔽，被一览无余。
“什么锅炉房里抢尸块，那就是你瞎扯的！”李辰生那一肚子不知往哪儿撒的无名火，终于把他自己的眼眶憋红了，“三年前，明河大桥上，是你第一个冲进火海里捞我的，对吗？”
这页旧账是李涉川完全没预料到的，因为当时场面混乱，还记得这件事情的，可能也就零零散散活下来的那几个人了。他本以为那件事情可以就这么被遗忘，却没想到它被再提起的时机是如此的刁钻，以至于打了他个猝不及防。
其实这件事情就连李辰生自己也都不知道，这是今天他跟商徵还车的时候，商徵看在他们最近一直在吵架的份上才特意告诉李辰生的——李辰生身上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她不想他甚至对躺在枕头边的人都感觉到亏欠。
有时候就是命运造弄人，如果商徵今天没能告诉里李辰生这件事情的话，李辰生或许在听到李涉川这边发出的响声时，都不敢过来看一眼。
“你一个连碗都洗不干净的废柴，直愣愣就往火海里戳，不怕火烧不怕桥塌，硬是把一扇压在我身上的车门给掀了起来，用手掰用胳膊顶，两条胳膊的皮肤都烫坏了也不撒手，商徵说她进去救人的时候，看见你头发和衣服都着了，还在那儿拽那个车门。”
李辰生说着却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画面，嘴角动了动，眼中血丝却先红了起来。
“你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他的手指一下下戳着李涉川的鼻尖，“你那么聪明，我不相信你他妈居然想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你那一套狼心狗肺里还剩下那一丢良心，那肯定全长在我身上了，不然为什么每次你干这档子的时候，我都心疼？”
李涉川被李辰生这一下下戳得发懵：竟然真的有这种不要脸的人，敢这么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别人的心头肉？
“什么毫无道德感、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你明摆着就还是个人，还很厚颜无耻，整天就巴巴地等着老子这个大好青年来倒贴你，还玩欲擒故纵，当老子是日抛的啊？”
李辰生气势汹汹的吼完这句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喘了好几口大气，李涉川只是缓缓的直起身，依旧只是看着他，保持沉默。
没有什么比石沉大海还要安静了。
李辰生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的气势也仿佛随着这口气一起逃逸，他松开了李涉川的衣领，随手替他抚平了上面的一点褶皱，指腹在边角上不着痕迹的摩挲了两下。
“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明天还得上班，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李辰生用手拨开了挡在路中间的李涉川，径直往上走去，手却不自觉的在扶手上撑了两下。
“是紧急联系人。”
李涉川突然的开口让李辰生顿住了脚步。
“那两张纸条，写着我们病人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可以用装着纸条的薄荷糖盒子求救。”
“一张写医生的电话，一张，是用来写家人的电话。”
李涉川没办法亲手脱下自己这身人皮，告诉李辰生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畸形生物——他不是罪孽深重无可救药的怪物，却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李法医，而是一只在哪里都找不到同类的人性怪物。
他在这阳光与阴影之间反复拉扯挣扎，原来只是在等一个人把他拉出来而已，哪一边都好，只要有人愿意拉他，他哪里都愿意去，死心塌地。
每一个人的幸福都截然不同，李涉川想他的幸福或许就是刀口舔蜜。
尘封已久的阁楼门被叩响了多年，那密室的主人终于肯打开了一点点小小的缝隙，透出来了一线小小的烛光，有双少年的眼睛悄悄的往外看，眼底迷蒙的雨雾渐渐消散。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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