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涉川的曾用名多到不可思议，什么秦王楚李还有好名贱名都改过，基本上是跟一家改一次姓名。人都说名字是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有时候你单从爸妈给这个小孩取的名字里，就能感觉到他们究竟是在给一个“人”取名字，还是在给他们的所有物贴标签。
很不幸的是，李辰生放眼望去，只看到清一色的“标签”。
他耐下性子挨个看了过去，目光却忽然停在了某个名字上，某个已经被他藏进了记忆深处里的名字。
“李辰生！不用化验了！我知道这是什么药了！”越萧的声音忽然从办公室的门外传来。
李辰生一怔，却一反常态地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看了看电脑屏幕，又看了看正朝他走来的越萧，就像忽然回魂似地，一脚踹在了电脑主机关机键上。
——
“阿嚏！”
李涉川猛地打了个喷嚏，玻璃窗弹出了几声像是石子碰在上面的声音，是雨滴砸在了玻璃上。
……这是有人在骂我吗？李涉川心想道，却又笑了一下。
——会生我气会骂我的人，应该也只有他一个人了吧。
黑胶唱机静立在房间的一角，唱针与黑胶唱片彼此摩擦着，李涉川拉开了阳台，在房间里盘桓的月河流出了门，乐声悠扬，悄然流淌的月光突然飘起了几点涟漪。
或许是因为要换季的原因，这场雨越下越大，李涉川走出了房间，盘腿坐在阳台的木地板上，脚边立着几罐啤酒，还有那一个小小的薄荷糖盒子。
旋律中的月亮随着旋律一点一点的龟裂、剥落，光屑从云端滴落，最终汇成一条月光的河，随着这场雨一起碎落人间。
阳台的屋檐替他挡住了雨，可雨的气息却铺天盖地而来，一阵寒风卷了一捧冻雨就刁钻地往屋檐底下泼，淋了他一头。
雨的味道，像是泥水与青草，但其实那是动植物的遗骸分解之后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李涉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打开了糖盒子，倒了几粒药片在手上。
一二三四五也好，五四三二一也罢。不管怎么数都是五个。
他心底忽然泛起了一阵痒意，他知道这是什么的前兆。
忽然一阵耳鸣，他低头，看见自己左手上全都是血，而右手上拿着一把刀，而正前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脖子上有十道掐痕，即使他双目近乎要夺眶而出，李涉川也认得出来这是李辰生。
李涉川倏地站起了身，然而他却站不稳，身形摇摇晃晃，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却发现他手上的血一干二净，眼前的尸体早已消失不见，他傻了似的盯着手里的药片半晌，最后将药片尽数倒回糖盒里——
然后仰头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里，从嘴角跌落的药片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李涉川像是小孩子一样，将嘴里的药片嚼得咔咔响，就像是真的在吃糖一样。
一阵寒风穿过了他，他身形随风飘了两下，风声呜呜，他学着风的哭声在笑。
那一口药片被他嚼得稀碎，苦得他舌头发麻又发甜，他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口啤酒，酒液带着苦药入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胃在绞痛，心跳声在耳边砰砰响。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他脑袋里的某根神经在突突跳。
他长长的头发被风掀开，露出了常年不见光的白皙后颈，那后面有一个红得发黑的烙痕，在吹到风的时候，李涉川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脖子着了火似的，那烙痕在灼痛、风是如此的冰冷。
风卷着雨线穿过他，李涉川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空树干，被虫蛀空、被风吹干的空树干，正在燃烧的空树干。
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感觉得到，又什么都能感觉得到。
他仰着头望着天空，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但那也只是心跳而已。他能感觉到胃在痉挛，可那也只是疼而已。此时此刻一切于他而言，就只是一个正在他身上运作的名词而已。
他能感觉到略带着一点温的眼泪止不住的从他脸颊上滑过，可那也只是吃药的生理反应而已——对面部肌肉的控制力会下降。
说来有些可笑，李涉川脸上最放松的时候，居然是现在，他不需要花费太多力气，去克制服药后产生的异常。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当着同事的面吃完“糖”之后，手套连带着掌心一起被抠破。
因为吃药的原因，李涉川很难入睡——整个人仿佛处于一种灵肉对立的状态，他的身体明明累到下一秒不睡就要猝死的状态，脑子却还在不停地运作着，不管是过去的记忆还是未来的忧虑全都一起往脑子里涌，在脑中四处乱碰，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明明他们这一行是睡眠时间急缺大户，所有人眼睛一闭就是黑的夜晚于他而言，却漫长得过分无聊，不是那种玩玩手机打打游戏就能派遣的无聊，而是对所有东西都漠然——明明能感觉到枕头的柔软，被子的针线纹路，然而却觉得这一切感觉都在流逝、枯竭。
于是每晚每晚，在这个阳台，李涉川都会选择在这里“放松”自己，对着格栅外的点点灯光发呆，等到他终于捕捉那一丝珍贵的睡意时，通常都是是日出破晓时，他这时才昏昏沉沉往房间的地毯上一倒，就这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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