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烈士’的名号，一点抚恤金，就换走了我一个大小伙子啊。”
门内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傅衡的老婆从门缝中一闪而过，她还红着眼，眼泪都没来得及擦，就得先顾着给饿了的小孩儿冲奶粉。
站在门后的老人一侧身挡住了门内的景象，她抱着一张黑白的遗像，他们三人谁也没敢看那双曾经瞪过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它已经定格了，它不再会动了。
“这钱我拿着都觉得手冷，你们收回去吧，你们也看到了，我孙子还在，别把这些东西拿过来。”
李涉川盯着红灰的地砖，一块一块的数过去，在心里默背着关于幸存者综合征的解释，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经历了各种严重灾难**件之后的幸存者表现出的病理心理障碍，只是一种心理疾病而已，现在所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病态。
老人抱着那张不笑的遗像，已经流光了眼泪的她眼中尽是血丝。
“他孩子才一岁啊……他怎么就舍得……”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他成天那样练，为什么他还是没了……”
李涉川的心脏一瞬间像是被什么捏紧了一样，某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感觉让他双脚发麻，他快站不住了——
不，不对，我不应该愧疚，我本来就不是幸存者，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那里，我应该待在实验室里，安安静静地去写尸检报告，是因为他，我才会——
“明明我才应该比他先走啊！为什么偏偏是他！不是我啊！”
老人夺眶而出的眼泪淹没了他全部的记忆，泪水淹没了他，将老人的声音模糊，他只觉得双耳一阵耳鸣，那老人浑浊的双眼直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洞穿一般，她张嘴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说出那样的话？你才是该死的那个。”
“你该死。”
咚咚两声敲窗声把耳鸣破开，李涉川这才回过神，却见李辰生在车窗前一阵比划，要他把车门打开。
爬楼爬得一身是汗的李辰生一进来就先冲着空调口扯了两下领子，在空调风把自己脑袋上的汗吹成冰渣子之前总算把脑袋的温度给降了下来，这才转动了车钥匙。
“这么晚了，人家都该睡了吧。”
李辰生一愣，完全没料到李涉川这么快就猜到他是去干嘛了。
他也只是哈哈一笑：“睡了才好放东西啊，挂门上就完事了，白天她看见我还得揪着我一顿臭骂，哎你说这人老了真是……”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铁皮雨披上，李涉川扭头一看，刚刚李辰生爬上去的那栋楼的一层亮了灯，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气冲冲地从阳台里冲出来，指着楼上骂骂咧咧道：“你个死老娘们儿，成天往下扔水果，缺不缺德啊你！”
这栋楼的灯陆续亮了几盏，大晚上被这平地一声吼吵醒的起床气看起来不在少数，一场方言大战看起来在所难免，唯独五楼的灯没亮——这场深夜闹剧的罪魁祸首似乎并不想加入。
李涉川借着车窗的反光看向了李辰生，他却只是搓了搓鼻头，哈哈苦笑道：“嗐，我估计老傅那臭脾气就是跟他妈遗传的。老傅他媳妇儿不是前些年改嫁了吗，我本来还担心她老人家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看起来身体还挺不错，刚刚那一下砸得可真是山响，不过幸亏我这次没放榴莲进去，不然得出大事，下次还是换些梨子之类的吧……”
他打着方向盘，车扭过头，看向了马路另一端。
照李辰生往常那脾气，如果有人敢这么糟践他这种好意，他估计早就头甩甩大步走开大爷不伺候，但他却并没有半点火气，甚至看起来还打算下次再来。
这时李辰生的手机一亮，在黑暗之中亮得扎眼，李辰生却并没有立刻拿起来看，而是像没看见似的继续开着车。
李涉川默不作声地往他手机上一瞥，只见那是几条退款通知，退回来的数额不大不小，但数量叠加起来绝对不少。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自己听说李辰生出院，就第一时间跑到他原先的住处去找他，结果被告知这房子已经卖人了，楼下停着的那车还带着车位也一起打包卖了，存在他手机里的手机号也打不通，后来和李辰生意外约上炮时，他才知道那是因为李辰生这个怕麻烦的缺德房主不想天天被中介骚扰才换的。
李涉川不消多想也能猜到：这些钱，应该是打给三年前牺牲的第一支队队员的家属的。
李辰生是当年那场行动的领头，第一支队全军覆没，完全是因为意外，毕竟谁也没办法预料到他们究竟有多疯狂……
但如果按照这个说法，李辰生这种恨不得学会母鸡振翅、然后把所有小鸡崽子都藏翅膀底下的人，绝对会认为是自己的判断失误造成这一切的。
但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李涉川的骤然一紧的心脏差点随着李辰生的刹车一起飞出车外。
果不其然，他又从后备箱搬出了一堆大包小包，往自己背上一放便扛了出去，健步如飞。
然而他那伟岸的背影并没有挺直多久，只见他扭头一看，这里已经看不见车大灯了，他才在一排信箱前弯了下去。
他心里虽然还觉着自己芳龄十八，但是生理上还是不得不服老——高强度工作遗留下来的职业病已经开始折磨他的老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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